他什麼都沒說,頹然地盯著我手臂上的劃痕。
我摸著他的右眼,到嘴邊的話咽了又咽。
最後只有眼淚掉了下來。
沈若川吻掉我不斷落下的眼淚。
「和我在一起,已經讓你痛苦了,對嗎星星?」
他捧住我的臉頰,額頭抵住我的腦袋。
「是我沒保護好我的星星,讓你受委屈了。」
他深吸一口氣,努力保持聲線平穩。
「所以,星星,我們分手吧。」
「別要我這個渣男了。」
他聲音很輕很輕,好像下一刻就要被窗外的風雪掩蓋。
我喉頭陣陣發緊,險些收不住哭聲。
明明我們為未來規劃了那麼多,為什麼到頭來還是一場空。
我想告訴他,我還愛他。
話沒出口,我忽然看見他眼底的愧疚。
他給我的太多了。
愛也好,恨也好,我都還不起。
摻雜著愧疚和饋贈的愛,能堅持多久?
我不敢再賭,只能一遍遍重複。
「沈若川,我把眼睛還你。」
他最後吻了吻我的眼睛。
他唇上的溫度燙得我眼淚再度奪眶而出。
「星星,你見過哪個富二代分手後要回禮物的。」
「乖,收下吧。」
沈若川幫我擦乾眼淚。
「以後不准哭了,好好保護我的眼睛。」
他笑得很溫柔。
此後多年,我夢中都是這副場景。
那天,我看見沈若川最後被押進沈夫人的車裡。
我追出去,趕在車發動前,問他後不後悔。
他的手在右眼面前晃了晃,苦笑一聲。
「後悔嗎,也許吧。」
「但是連星,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忘掉你了。」
「只要我一睜眼,我想起的就都是你。」
他說,我們以後還是朋友。
可誰都沒有發出分手後的第一條消息。
工作人員和霍朗山打了個招呼,進來收拾牆上的掛飾。
連同沈若川和我並排掛起的海報被一併撤走。
我盯著最後那幅被撤走的海報,心裡空落落的。
好像連最後一點念想也被人剝奪。
身旁人忽然遞給我一張紙,霍朗山朝我一挑眉。
「沒別的意思,我只是覺得你可能會哭。」
我朝他笑了笑,謝過他的好意。
「霍總,你太小看我了,我已經很多年不會哭了。」
我看了眼表,起身和他告別。
「八卦您也聽完了,我該走了。」
霍朗山沒有回答。
他看著我的背影,暗自思索著什麼。
直到我推開會場的門,他忽然開口。
「連星,電影協會點名要你參加明晚的宴會。」
我回過頭,正好看見霍朗山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。
「宴會上人多眼雜,難免會有些腌臢事。」
「委屈你當我一晚的女朋友了。」
「正好,我也需要個人幫我擋桃花。」
8.
霍朗山開出了我無法拒絕的條件。
我在家躺了一天,還是同意了他的邀約。
傍晚,我換好禮服,在樓下等他來接我。
小周幫我打開車門,沒由來地說了句。
「連小姐,您今天的妝造很不錯。」
直到我看清車后座的人影,才明白他的意思。
霍朗山依舊穿著萬年不變的黑西裝,胸前別了一支滿天星胸針。
而我好巧不巧地戴了一條滿天星項鍊。
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和老闆是情侶檔。
我尷尬地想摘下項鍊,霍朗山及時制止了我的動作。
「本來就這麼一點亮色,再摘了你這渾身素得跟什麼似的。」
「再說了,這身衣服多配咱倆的人設。」
我拗不過霍朗山,只能僵著身體坐在一旁。
司機把我們送到後,霍朗山自然地挽著我進了二樓內場。
他熟稔地跟其中幾人握了握手,向他們介紹我。
我認出這些人都是圈內知名娛樂公司的負責人,連忙朝幾人鞠躬。
彎腰的瞬間,我沒看見他們臉上一閃而逝的錯愕。
霍朗山見幾人一直盯著我,不動聲色地擋在我身前。
「看什麼?人家可是正經姑娘。」
剛入場的公子哥聽見這話,忍不住調侃幾句。
「之前你帶來的就不是正經姑娘了?也沒見你多寶貝啊。」
「怎麼,這次這位是正兒八經的女朋友啊。」
霍朗山毫不避諱地虛攬住我,大方承認我們的關係。
我什麼都沒表示。
只是我穿這身衣服,往他旁邊一站。
就莫名讓人以為我們真的是一對。
幾人站在一旁面面相覷,氣氛一時間冷了下來。
我尷尬地捏著手提包,暗道自己鬼迷心竅。
早知道就不為了自己的私心,跟著霍朗山來找難堪了。
還是宋立主動伸手。
「連小姐,我是奇瑞文化的負責人。」
「很高興認識你。」
聞言,我終於找到了對他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從何而來。
圈內都知道奇瑞是靠做出版社發家。
而我當年寫的第一部小說就是經奇瑞出版的。
宋立作為負責人,不可能沒見過我的資料。
更何況當年那樁醜聞可是鬧得人盡皆知。
我臉上的血色消了大半,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下去。
宋立還在喊我的名字,我驚惶地躲過和他的對視。
宋立敏銳地察覺到我的情緒變化,當即找補。
「我很喜歡你寫的書,希望我們以後能有機會合作。」
他神情誠懇,似乎一點也不介意當年那樁醜聞。
我勉強鬆了口氣,試探地握上他的手。
宋立只當沒察覺到我的手微微顫抖。
周圍人見我們的氣氛緩和,紛紛上前和霍朗山寒暄。
他認出其中幾人聲名狼藉,悄然把我護在身後。
宋立下意識幫我擋住來攀談的賓客。
原本在場的眾人只是在小聲談論。
直到內場的電梯聲響起,嘈雜聲忽然大了起來。
我隱約聽見他們和那人問好。
聲音一路傳到霍朗山身旁。
我被擋在霍朗山身後,只能聽見他喊來人。
「哥。」
霍朗山還有哥哥?
我好奇地從他身後探出頭,剛好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。
我怔了怔,心跳沒由來地亂了一拍。
一別經年,他比當初多了幾分疏離。
沈若川似乎沒認出我,面色如常地問。
「這是……弟妹?」
9.
霍朗山打量著他的神色,笑著應下。
「說起來,你們還挺有緣分的。」
「你出演的那部電影就是星星寫的。」
沈若川沒什麼反應,笑著說他有眼光。
反倒是宋立咳了聲,暗暗擰了他一把。
霍朗山疼得差點沒管理好表情。
一旁幾人趕緊接過話茬。
「哎,你說你拿了那麼多獎,也不知道請我們吃飯慶祝下。」
「有些人不地道啊,虧我們還把禮物給你放休息室了。」
沈若川笑笑沒說話。
霍朗山看了我一眼,慢悠悠地開口。
「星星,我就不送了,你只把你的那份給我哥吧。」
聞言,我險些維持不住自己臉上的笑。
沈若川拿了那麼多獎,他肯定知道見面要送禮。
他絕對是故意不告訴我。
眼見所有人都盯著我,我只能悄悄褪下手上的珠串。
「我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送您的。」
「你要是不嫌棄,就收下我這串手串吧。」
宋立瞥了眼,「嚯」了一聲。
「聽說求這麼一串得跪滿九百九十九階台階,才能求得圓滿。」
「你這心意這麼重,還不算拿得出手啊。」
他若有似無地看了眼沈若川。
卻發現他盯著我手上的珠串,遲遲沒伸手。
氣氛一時有些凝滯。
就在我撐不住,想要收回手時。
他終於接了過去,纏在手腕上。
身邊幾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,重新把話題引到我身上。
「連小姐,朗山的公司主營的不是小說這塊吧?」
「你怎麼會簽在他那,總不能是為愛奔赴吧?」
我剛張了張嘴。
霍朗山就遞給我一個眼神,示意我別露餡。
戲已經演到這份上,不演下去實在難以收場。
我只能半真半假地解釋。
「我得罪了人,哪家出版社都不敢收我的小說。」
「要不是老闆好心簽下我的版權,我估計還在天橋底下擺攤。」
「後來的事,也就水到渠成了。」
我和沈若川分手後,沈夫人並沒有放過我。
她自己是小三出身,也不允許沈若川的初戀同樣出身卑微,卻有可能做正室。
她知道讓一個男人死心最好的辦法,就是親眼看見白月光自甘墮落。
沈夫人想盡一切辦法,讓我入職的公司猥褻我。
直到我爛透了,再把我送到沈若川床上。
我不敢去應聘,也沒有小說平台敢簽我。
只能在天橋底下擺攤,幫盲人刻盲文賺點外快。
直到霍朗山機緣巧合下,把我簽進公司,我的生活才恢復平靜。
沈若川遞給我他的名片。
「如果他欺負你,就來找我。」
他的電話號碼一直沒變,尾號還是我的生日。
我不清楚沈若川的意思,可鼻頭還是在他的注視下酸了。
我不敢再和他對視,匆匆低下頭。
沈若川和周圍人攀談幾句,接了個電話就要離開。
他走後,我緊繃的情緒終於松下來。
霍朗山也不再和我搭話。
我樂得清閒,乾脆借去衛生間溜出會場。
看著我遠去的背影,宋立拉著霍朗山去角落裡,給了他一拳。
他踉蹌著後退幾步,罕見地沒還手。
「你又不是不知道,你媽當初逼得她差點自殺!」
「若川跟她分完手,命都少了一半。」
「你他媽還敢跟若川說那是你女朋友!」
霍朗山捂著半邊臉,冷聲質問。
「那就看他倆繼續這麼長痛下去?」
「還不如徹底斷了他倆的念想!」
「大不了事後多給我女朋友點補償。」
宋立差點讓他氣笑了,一拳又要揮上去。
好在他手機響了兩聲,勉強拉回他的理智。
他低頭掃了眼消息,神情變得有些古怪。
「等著吧,你女朋友還不一定是你的。」
霍朗山咂摸著他話里的意思,若有所感地回過頭。
剛好看見沈若川匆匆離場。
10.
我從衛生間出來,剛好碰上在門口抽煙的沈若川。
他出神地盯著掉在地上的煙灰,絲毫沒發現煙頭快要燒到手。
我心下一緊,下意識喊他。
「沈若川!」
他恍然驚醒,手裡的煙掉到地上。
我皺著眉幫他踩滅煙頭。
沈若川默不作聲地看我做完這一切。
我毫無所覺地命令他。
「伸手,我看看有沒有燙到。」
沈若川沒有動。
直到我對上他灼燙的眼神,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。
我侷促地捏緊拳,想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。
沈若川握住了我的胳膊。
他手心的溫度很燙,我下意識地往後一縮。
他稍稍用力一拽。
我踉蹌著上前一步,差點跌進他懷裡。
他身上微微發酵的葡萄果香撲面而來。
「是自願的嗎?」
我愣愣地看向他,沒明白他的意思。
沈若川耐心地解釋。
「朗山是我繼母跟前夫的孩子。」
「你和他在一起是自願的嗎?」
我怔在原地,一時啞然。
霍朗山從沒告訴我他和沈夫人還有這樣一層關係。
現在想來,我似乎明白為什麼當初只有他敢救我。
我不理解霍朗山這樣做的動機。
可我相信沈若川識人的眼光。
能被他認可的弟弟算什麼壞人?
沈若川見我久久不語,遞給我一張律師事務所的名片。
我盯了那張名片很久,還是推了回去。
「老闆人很好。」
「我是自願的。」
沈若川手上的力度鬆了松,卻沒放開我。
他把手串重新戴到我手上,我詫異地看向他。
「剛剛人多,我不好拂了你一個女孩子的面子。」
沈若川動作一頓,默不作聲地把手串往下褪了褪。
很巧,剛好遮住遮住手腕斑駁的傷痕。
「他們說這種手串都是替別人求的。」
「這手串應該是你替重要的人求的吧,我拿走不合適。」
我默認了他的說辭,輕輕應了聲。
沈若川眼神暗了幾分,目光沉沉地盯著我。
「聽說電影改編的小說是你寫的,我能問個問題嗎?」
我抬眼看著他。
沈若川摩挲著手下的皮膚,由衷地發問。
「他們說,電影的原型是我和我的初戀,是真的嗎?」
我垂下眼,不答反問。
「是不是,你不清楚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