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手第五年,周敘言當年為我祈福的視頻上了熱搜了。
昔日謾罵我的網友,捲土重來。
「靠金主起家的資源咖,炒作營銷的手段和當年如出一轍。」
「聽說她最近在舔一個大導的作品,難怪又把這點料拿出來炒。」
「現在後悔也沒用了吧,聽說人家都有女朋友了。」
所有人都認為,視頻是我為了求復合爆料出來的。
就連周敘言都信了:「想復合為什麼不早說,你服個軟,要什麼我都能答應。」
我愣了愣,看向無名指的戒指。
……以及安睡在枕邊的女兒。
1
我是在典禮結束後,被記者攔下的。
已經記不清,有多久沒被這樣的長槍短炮圍堵過,我有些怔愣。
過了好一會兒,才聽清楚七嘴八舌的喧囂中反覆被提到的問題。
「文嘉,熱搜上的視頻是你爆料的嗎?」
「有消息說你在托關係接觸安陽導演的新電影,離開熒幕五年,你覺得自己還有競爭力嗎?」
「有網友扒出你當年退出演藝圈,根本不是所謂的身體原因,而是跟金主鬧掰了,現在突然回來,是找到新靠山了嗎?」
因為一晚上都穿著禮服,手機並不在我身上,我不知道熱搜上是什麼視頻。
可其他的質疑,我都聽得清楚。
過去幾年時間裡,我幾乎淡出了娛樂圈。
在所有人看來,我眼下無論做什麼,無非就是翻紅無門,只能炒話題博眼球。
五年前我也曾這樣被記者堵著追問,只是那時我好年輕,在鏡頭前只剩面色蒼白。
也是那一刻才發現,象牙塔是虛幻,曾被阻擋的惡意傾瀉而出時,原來如斯恐怖。
我沉默了兩秒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。
再開口時聲音輕了些,卻很平靜:「我暫時不清楚你說的視頻是什麼,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,我沒有爆料過什麼,也從沒想過用這種方式博關注。」
說完這句話,我不再停留,朝著助理擠開的一條窄路走去。
直到坐進車裡,隔絕了外面的聲音,才緩緩鬆開手。
助理遞過手機,我才看到熱搜上的視頻。
視頻拍攝得並不十分清晰,就連鏡頭都被寒風吹得搖搖晃晃。
視頻中的男人裹著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,肩頭落了層薄雪,從容不迫地深一腳淺一腳拾級而上。
漫天大雪中,台階前方大紅色的寺廟隱隱可見,周敘言一步一台階,如墨入畫格外醒目,連背影都虔誠。
周敘言,他向來不信神佛之說。
我摸到側邊的音量鍵,調大了視頻的聲音。
「老闆你放心,我給您錄著呢!」這是周敘言從前那個男助理的聲音。
「做什麼?」
周敘言沒回頭,聲音夾著風雪有些模糊,仍然聽得出一絲散漫。
助理開玩笑地回他:「我想著,以後您跟文嘉小姐吵架了,就把這視頻往她跟前一放,她怎麼著都會原諒您。」
我握著手機,思索了許久,才從記憶的角落裡翻出來一些東西。
2
那是 2010 年的冬天,我突然生了一場重病。
當時我和周敘言也才在一起兩年,演藝事業剛有起色,那一場病來得洶湧勢急。
我背著他偷偷編輯了退圈的帖子,囑託他要是手術不成功,由他幫我代發。
他那會兒不像剛開始那樣,對我那般不上心。
見到我淚眼汪汪的樣子,心疼得很。
我住進了軍區總院的特級病房裡,他搬來的主刀大夫是他的叔父。
周敘言一改以往懶散的性子,幾次三番地拜託他叔父。
手術的前一日,他不見了半日,我怎麼找都找不見。
直到下午時,他帶著一身風雪進了病房,將一串珠子滑進我的手腕。
那串珠子,我至今還留有印象,不過平平無奇的模樣。
卻原來,是從普濟寺祈福得來的嗎?
車門被拉開,冷風裹挾而來,我的思緒中斷了。
經紀人許婧看著我:「嘉姐,要不要通知謝總一聲,讓他處理一下熱搜的事?」
看著她有些緊張的臉,我想起當年出道時的第一任經紀人。
如果是她,眼下應該是興奮的,早在上車前就已經想好怎麼讓這次熱搜的價值最大化。
我搖了搖頭:「先不用,他那麼忙,這點小事別去打擾他。」
我又翻了幾條評論,除了剛開始的攻擊和謾罵,過去幾年我沉寂的粉絲,開始上線控評,有一絲眼熟的大粉 ID 頻繁出現在各個評論區。
「誰家資源咖第一部作品,是從萬人海選里選出來的女主?誰家資源咖第一部作品就獲得當年度新人獎,卻依舊跑了三年的龍套?」
「誰家資源咖,能在 23 歲的年紀憑藉一部《煙火尋常》,摘得最佳女主角。」
「這些資源就算給你擔,也不可能拿出這樣的成績,資源咖怎麼了,我倒希望她是資源咖,至少不會被欺負。」
「總說金主金主,這麼多年還沒扒出來是哪位大佬嗎?」
「早扒得乾淨了,盛世集團的公子,叫什麼名不知道。」
大眾聽得的消息,總是似是而非、似真似假。
若說沒有資源的照應,那是假話。
起碼那些年,在大染缸一樣的娛樂圈裡,我連一根手指頭都未曾被多餘的人碰過。
不過眼下,往事早已塵歸塵。
周敘言想必也早遵循家中意願,成家立業。
今天這一波莫名的爆料,該有的熱度有了,這熱搜占得久了,對誰都不合適。
我打了個電話給謝氏集團的公關部,很快熱搜就撤了下去。
3
典禮之後,當晚的主辦方突然邀請我參加一場私人聚會。
借了他的場子造勢,我不好拂人家的面子。
我到的時候,天剛暗下,剛要詢問包間信息,一名侍者畢恭畢敬地站了出來。
「文小姐,周先生讓我請您過去,888 號包間。」
我這才環顧四周,熟悉的記憶湧上心頭,這是從前我常隨周敘言來玩的地方。
盛世集團的公子,這麼多年,他想做的事想見的人,依舊是翻一翻手掌的問題。
穿過迴廊,一扇將開未開的雕花紅木門前,我的手剛要推開門。
一陣爭吵聲,落入耳中。
「文嘉?她來做什麼?」
「你別告訴兄弟,你周敘言當年被人甩了,現在人家露個面兒,你就巴巴地貼上去了?」
「當年你倆在一起那會兒我就看不慣,後來她又把你的婚事攪得亂七八糟,現在是混不下去了,又想跟你了,你可別又白掏一腔真心。」
說話的男人是周敘言的髮小游晏宇,因為小時候對周敘言有救命之恩,所以也是那群人里唯一一個敢對周敘言指手畫腳的人。
游晏宇最看不起我,認為我和外頭那些女人一樣,要撈周敘言的錢。
他甚至當面嘲諷過我,不過我當年脾氣不大好,和他打過一架。
周敘言知道緣由後,只是笑笑:「他性格就那樣,嘴巴賤了點,跟他計較做什麼?」
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,游晏宇對我的厭惡絲毫不減,反倒更甚。
夜裡的四合院月色綿長昏沉,我站在夜風中看向屋內。
周敘言在一群人中格外醒目,聽見游晏宇的話。
他面色很平靜,仍舊沒為我辯解一句話。
「過去的事,提它做什麼?」他頻繁看向手機,有些不耐煩:「再有什麼不是,也是我和她之間的事,輪得到你說三道四?」
游晏宇嘖了一聲:「我是怕你又被騙,你總不至於五年後就真的能娶她?」
我沒有耐心聽下去,轉身推開門。
環視屋內眾人,我神色淡淡:「用不著,忘了說了,我結婚了,畢竟認識一場,有時間補上一杯酒。」
話落,房間安靜了一瞬。
4
周敘言抬眸看了過來,指尖失誤中碰倒了酒杯,愣了半瞬。
這時,游晏宇跳了起來:「我就說她一點沒變嘛!從前不也為了讓你吃醋,捏造了個前男友出來,現在又來這一招,連結婚都能編了。」
「文嘉,我還不了解你。」他繞著我轉圈道:「你多喜歡敘言,怎麼可能再跟別人將就,你要真結婚了,還至於鬧今天這一出?以為自己離了周敘言,能混出個人樣,結果哼,你想回頭可不是那麼容易……」
他一段自以為是的推測後,我明顯看到周敘言的背脊放鬆了下,似笑非笑地看向我。
我摸了摸空蕩的無名指,今晚因為出席典禮,我把戒指摘掉了。
我剛想開口,周敘言耐心告罄,驅趕他們:「行了,都滾出去。」
等到屋裡只剩下我和他兩人時,他才若無其事地看向我。
「想求和,為什麼不早說?低個頭的事,讓你思考了五年?」
「我們之間,還有什麼是過不去的,嗯?」
「既然回來了,就乖乖待在我身邊,從前那些事誰也別計較了,你覺得呢?」
我再次耐心地重複著:「我沒有騙你,我結婚了。而且,我沒想過復合。」
「我們之間,早就過去了。」
周敘言的面容隱在半明半滅中,手中的打火機偶爾竄出一簇火苗。
「游晏宇說得沒錯,你還像從前一樣,明明求人呢,卻比誰都硬氣。」
「如果你真的那麼想結婚,我不是不能爭取,但前提是……」
「是什麼?」我有些發笑:「還是遵循你媽的意見,讓我徹底放棄事業,才有資格嫁給你是嗎?」
「文嘉,你好歹也有點良心行不行?」周敘言脾氣上來,觸到我的眼神,又軟了幾分:「當時明明說的是,你先假裝退讓,等結了婚以後你想幹嘛就幹嘛,她還能攔你不成?但你連半步都不退,你當年到底心裡真的有我嗎?」
如果沒有你,我拼了命地拍戲,拼了命地讓自己站得高高的,是為了什麼?
如今再翻那些舊帳,早就沒了意義。
我沒再辯駁,轉身就要離開。
周敘言抓住我的手腕,一字一句道:「我不是什麼時候都能低頭的,你想好了,走出這個門,再回來求我,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了。」
我看著他的眼睛,一點點掙開他的手,什麼話也沒說。
周敘言在身後,猛地踢了一下桌腳。
5
回到家時,已經是深夜。
我上了樓,才發現小姑娘還沒睡。
見到我時,揉著眼睛就往我懷裡鑽:「媽咪,爹地什麼時候回家?」
我輕嗅著她身上好聞的香味,一顆心軟得一塌糊塗。
「爹地出差忙,只要忙完了就會回家,倒是音音,這麼晚睡覺可不行,到時候爹地一回家看到你熬夜都不長高,好失望哦。」
「啊不要不要!音音馬上睡覺,長高高!」三歲的小女孩漂亮得像水蜜桃,白白嫩嫩的小臉縮進被子裡,眼睛閉得緊緊的,立馬就入睡了。
哄睡了女兒,我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。
剛關上門那一刻,手機來電震動。
我看著上面的來電提示,猶豫了下,按了接通。
對面接通後,傳來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:「還沒睡?」
即便生了個女兒,我和謝聿之的關係仍舊有些疏離。
我記得結婚那天,我按照約定提出婚姻持續關係期限時。
他只是看了我一眼,有些無奈:「文嘉,我暫時還沒有當二婚男的打算,畢竟這個名聲不太好。」
聽到這話,我愣在了原地。
他突然就揉了揉我的頭,笑了笑:「我同你開玩笑,新婚夜,新娘子可不能垮著臉。」
謝氏集團的掌權人,年近三十,不近女色,清冷禁慾。
當時因著上一段戀情的原因,我認定自己今後不會再愛上誰。
於是,當謝聿之提出讓我幫他應付下家裡時,我沒有猶豫地答應了。
婚後,他比我想得更周到溫和,在外人面前他是不苟言笑的謝氏總裁。
可到了家裡,他會為我做飯下廚,會記得我所有的口味喜好,會縱容我做所有想做的事。
於是我就在這份縱容里,這麼稀里糊塗地過了幾年,連女兒都生了一個。
「剛要睡。」我扣了下牆壁,問道:「你什麼時候回來?」
我極少會過問他的行程,謝聿之愣了下:「文嘉……」
「是音音想你了。」我打斷他的話,又補充道。
「哦。」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落,然而轉瞬即逝,一本正經道:「那麻煩幫我轉告這位可愛的小姐,大約再兩日就能見面了,除了爹地還有她最愛的小馬。」
「好。」我突然被逗笑,想著時間晚了該掛電話。
關於熱搜的事,他必然知情,可是此刻我們都默契不提。
「文嘉——」他叫我的名字,語調輕慢:「跟我說句晚安吧。」
「那,晚安。」我抵著電話,聲音輕慢。
6
隔天,我收到一個私人家宴邀請。
音音鬧著要跟去,我想著只是小型的熟人家中聚會,便帶上她。
坐進車內,我囑託她:「待會兒到了沈伯伯家,要乖點,不許亂跑,聽見沒有?」
她伸長了脖子,在我臉上啵了一口:「聽到了!我只找宗山哥哥玩,不亂跑。」
家宴的地點在一座私人園林里,九曲迴廊繞了一圈才走到正廳。
周敘言比所有人早了十幾分鐘到達園林,宴會貫穿多個房間,他挑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。
那天回去後,他一直在等文嘉的回信,他自信她會再聯繫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