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前他們也鬧過一次分手,文嘉被他母親找上門,他母親不算什麼好說話的人。
她自尊心強,脾氣又大。
幾乎從那家餐廳走出去的那一刻,她就決定丟棄他。
周敘言當年也不是非她不可,說什麼也不會去挽回。
當時都想著,乾脆就這樣算了,省得再費心神。
後來半夜電話響起,人姑娘在電話那頭哭得一塌糊塗,他說什麼也放不了。
文嘉多高傲,可當時她會為了他們的未來低頭。
只是五年前那一次分手,周敘言沒挽回,她也沒挽回。
這一次,她既然想要復合,就沒有走一步退兩步的道理。
周敘言想著,順手拿起了一杯酒,正起身的時候,大腿被人一撞。
他低頭看去,是個兩三歲的小姑娘。
他問一旁的助理:「哪來的小孩?」
看起來撞得不輕,捂著腦袋小聲地嚶嚶哭著。
「怎麼這麼不小心,撞哪裡了?」周敘言耐心地蹲下,輕聲問道。
「這裡痛痛。」小姑娘抬起頭,淚眼汪汪地指著額頭。
周敘言蹲下的地方是一處陰影,被光罩住的男人幾乎看不清面容。
而小姑娘置身於光亮中,她抬起臉時,那張小臉在飛舞的燈光下一覽無餘地展露。
周敘言看著她的臉,有一瞬間的愣神。
有那麼一刻,好像什麼東西扯住了他的胸口,而後狠狠撕裂。
他抬手按住有些莫名的心口,突然問道:「陳俊,你覺不覺得,她很像一個人。」
陳俊蹲下身細看,他剛要開口,小腿被人蹭了一下,一個小男孩用力將他擠開。
小女孩見到了他,破涕為笑伸手道:「宗山哥哥,抱。」
被叫作宗山的小男孩也才四五歲的樣子,一張漂亮的臉龐嚴肅冷峻。
皺著眉看了看她的額頭,又耐心地吹了吹,一把抱走了小女孩,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兩個大男人。
陳俊這才回頭,傻乎乎地開口道:「太漂亮了這小女孩,不過您剛剛說她像誰?」
周敘言抬頭看了他一眼,他都忘了,和文嘉在一起時,陳俊並沒有跟在他身邊。
「沒什麼,巧合罷。」他腦中又浮現小姑娘的模樣。
他有些克制地握住拳,如果以後他和文嘉有個女兒……不,不計較那麼多,女兒兒子都好。
7
我見了沈老夫人,助理就告訴我,音音跟著沈家小公子,玩得開心。
謝家和沈家私交甚好,我生音音時,沈家小公子兩歲的模樣。
一見到妹妹,就一臉嚴峻地守在嬰兒房,可以說音音長到三歲,最親的人除了謝家人,也就認這個小沈哥哥。
宴會進行到半場,我走出會客廳透氣,拐到迴廊處,迎面撞上一人。
我停住腳步,攏了攏圍巾,轉身換了一個方向。
周敘言從身後追了上來,拉住我的胳膊。
走廊的角燈特意調了暗色,昏暗的燈光下我看不太清他的神態,只聽到他一如從前一樣不著調的聲音:「好了,有什麼錯都算我頭上行不行?我們之間各退一步,我不計較你當年不辭而別,你也消消你的氣,鬧性子也要適可而止,嗯?」
「咱們倆別再把時間放在爭吵上,過去這些年,我……算了,以後慢慢說給你聽。」
「我讓陳俊,就我新助理,我讓他聯繫你,這幾天你就收拾一下搬過去,從前我們住的那個別墅沒人動,密碼還是一樣,要是不喜歡我讓人再買個房子……」
「安陽的那個新電影,就當給你準備的復合禮物,你安心在家待著,用不著去給他陪笑臉。」
「說完了嗎?」我靜靜地看著他,覺得四周更加透不過氣來。
他放開手,拉開一步距離,端詳了我半晌,扯了扯嘴角。
我知道以他的性子,低聲下氣說這麼多話已經是極限,再舔著臉就不是周敘言了。
果然,他直起腰兩隻手插兜,後退了一步,轉身就走。
我的目光從他背影移開,毫不猶豫地向反方向走。
下一秒,身後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,周敘言的臉再次放大在眼前。
「文嘉——」他的手用了些力道,緊緊箍著我的雙肩:「你到底憑什麼這麼傲氣?背叛這段感情的人不是你嗎?你哪來的底氣,跟我這樣叫板?」
「對,是我,是我放不下你,所以你小小地使了個手段,我就從美國連夜飛回來,拉下臉跟你求和。那你呢?你在犟什麼?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?說話!」
我突然笑了出來,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:「別墅的密碼,還是孫悅清的生日嗎?」
「什麼?」周敘言愣了下,皺著眉。
「那天,你吻孫悅清的時候,我看到了。」從前讓我撕心裂肺的場面,到如今一字一句講來,竟分外平靜。
梧桐樹搖晃,一陣風突然橫插進來,像把刀似的,在我和周敘言中間劈出一道縫。
8
那是一道,於我來說不可彌合的縫。
孫悅清是周敘言的髮小,也是周敘言母親中意的人選。
在我還不認識他們的時候,兩人在雙方父母的撮合下,試著相處了一段時間。
後來兩人彼此厭煩,孫悅清提了分手,跑去國外。
她回國那年,我和周敘言才在一起一年。
就像對待游晏宇一樣,周敘言對孫悅清也諸多寬容。
朋友的聚會上,她借著酒意看了我一眼,而後當我不存在一樣:「敘言哥,這就是你找的那個小明星?長得是不錯,不過阿姨可頭疼了,一回來就拉著我,讓我勸勸你,玩玩就得了,以後還是要正經談一個。」
我的難堪落在眾人眼中,周敘言自然也看得到。
他低頭搓了一張牌,搖著煙無所謂地笑著:「少他媽胡說八道,耍什麼酒瘋。」
兩個人若無其事地一來一回:「什麼耍酒瘋,作為你前女友,我可是真心評價,你眼光太差了。」
再後來,孫悅清總是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們之間。
不是周敘言母親要求他回家吃飯,就是特地組局要將他們重新撮合在一起。
為此,我和周敘言吵過許多次。
吵的次數久了,他開始不耐煩:「我是那種吃回頭草的人嗎?兩家關係好,凡事都要照應一下,再說了我媽喜歡她,對她好點,說不定也能給我們倆說說好話。」
「好了,我心裡有誰,你還不清楚?」
我信了他的話,再也沒有計較過。
直到那次,我替周敘言去另一個房子拿資料。
在門口發信息給他要大門密碼時,孫悅清從身後走上前,流暢地輸入門鎖密碼。
她回過頭,看到我不可置信的眼光:「很意外?我和他之間,多的是你不知道的。哦對了,你們住的那個別墅密碼,好像還是我的生日來著。」
她看著我,那種笑容是他們這個圈子裡慣有的,居高臨下的不屑。
每次他們這樣笑,我都會意識到,我是局外人。
那時我對周敘言的要求不高,普通男女朋友之間查手機、改密碼那些所謂儀式從未出現過,因此我也從未追問過那個密碼的來源。
也是那一次,我才知道,孫悅清回國是為了復合,只是周敘言沒有等她。
決定離開的那一次,是周敘言母親第二次找我。
我沒有像第一次那樣自尊心作祟,要與他鬧分手。
那時我想,只要彼此心意相通,未來不過是難關共度。
但當我找到他的時候,我看到孫悅清哭倒在他身前。
講她後悔,講她不甘心。
她祈求:「周敘言,你能不能吻我,最後一次,給我一個吻,我再也不纏著你。」
周敘言嘆氣:「別鬧。」
「你什麼時候是這麼守貞的人了?和我在一起的時候,女孩子撲你身上你不也照收不誤。怎麼文嘉就能讓你收心?我不信!」
說著,她捧著周敘言的臉,重重地吻了下去。
在我僵硬的視線里,我看到周敘言的手微微掙扎,而後落下。
他沒有推開孫悅清,直到那個吻結束。
「那是個意外。」
五年後,他站在我跟前,翻來覆去也只有這麼個解釋。
周敘言抹了把臉:「文嘉,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她,就連在一起那幾個月也是應付家裡人而已。我心裡只有你,我愛過的人也只有你,還要我怎麼做,你才肯相信?」
「我相信你。」我點了點頭,微微一笑:「可是我,我不愛你了。」
「別說氣話。」周敘言張了張嘴,半晌又說:「當年不是說,這輩子要是不能嫁給我,你文嘉死也不能瞑目嗎?」
當年的話是真心的,當年的愛也是真的。
我曾認定這輩子非他不嫁,就像我相信周敘言是真的愛我。
是大雪封山的時候,我被劇組遺漏在山上,周敘言不要命地進山尋我。
也是為了遷就我的事業,他一遍遍地往返陪我住著廉價的出租屋,夜裡睡到半夢半醒之間,還撐著起來替我對台詞。
是聖羅莎的落日,是西西里的海風,是萬物都曾知曉的愛意。
但也只是,曾經而已。
9
到家的時候,音音早已在我的懷裡睡了過去。
車門自動打開,我輕手輕腳準備將她抱下去時。
一隻溫熱的大手覆上我的手背,輕輕拍了拍:「我來。」
謝聿之西裝革履,襯衣的扣子懶散地開著,西服上帶著一絲寒氣,好像早早就等在這裡。
他接過了音音,小姑娘閉著眼熟睡,兩隻手卻下意識地環上了他的脖子。
謝聿之一只手將她抱得穩穩的,看到我還呆坐在車裡。
他朝我伸手,笑了笑:「走了,回家。」
別墅里白天還有兩三個阿姨做事,到了晚上她們睡在隔壁一棟樓里。
眼下,除了睡著的音音,就剩我和謝聿之大眼瞪小眼。
當然大約只有我是這樣認為的,反觀謝聿之滿身鬆弛,哄好了女兒。
出臥室時,外套搭在手臂上,襯衫扣子不知怎麼又被解了一顆,一眼望去,肌理分明的胸膛若隱若現。
我瞥了一眼,迅速收回目光,漫無目的地看著落地窗。
但又覺得太過失禮,於是問道:「不是說還要兩天,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?」
他慢條斯理地在我面前坐下,一本正經地抬頭看我,冷不丁道:「我怕家被偷了。」
「什麼?」我愣了下,有些奇怪但還是認真回答:「別墅安保挺好的,也沒聽過有什麼盜竊事件……」
謝聿之突然笑了,他笑起來很好看,一雙桃花眼風流多情。
我才意識到,他在同我開玩笑。
這時,剛關上的臥室門又被打開,一個小小的身影光著腳踩著地毯,暈乎乎地朝這邊走來。
穿著棉絨睡衣的音音迷迷糊糊地站到了我跟前,我蹲下去抱住她。她乖巧地親了我一口,又轉身朝著謝聿之走去,爬上了他的腿,找了個舒服的姿勢,公主開始命令:「爹地,渴了,喝水水。」
謝聿之揉著她細軟的發,抱著她起身朝島台走去。長身長腿的男人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,輕鬆得像拎了個包。
我靠著沙發,看著父女倆的背影,有些出神。
也許是因為謝聿之在孩子一出生就親力親為的緣故。
音音懂事後,渴了餓了睏了累了,無論想要什麼做什麼,總會先找謝聿之。
對於我這個媽媽,她慣會做的就是親親抱抱。
其實一開始,我並沒有打算要這個孩子。
我和謝聿之是協議婚姻,孩子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。
發現懷孕的那一刻,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打掉孩子,避免今後過多牽扯不清。
謝聿之知道了我的想法後,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發那麼大的脾氣。
到最後,他只看著我,帶著一絲祈求:「文嘉,生下孩子,只要你生下孩子,我就……」
他停住了話,我至今不知道,生下孩子後他想做什麼。
五年前,我離開周敘言的時候,網上對我的言論滿是惡意。
那樣的時刻,真真假假的謠言充斥所有平台,不知是否有人授意,總之那段時間我的事業遭受重創。
那時,我生出了退圈的想法,是謝聿之勸住了我。
他買下了一個小島,我在島上過了很長一段安靜的日子。
「好好放鬆,外面的事,有我在。」
他並不常來打擾,偶爾會送東西到島上,有時是一束花,有時是一匹小馬。
如果不是謝聿之,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。
後來,我甚至是帶著抑鬱症嫁給謝聿之的。
我那時能笑能樂,並不覺得自己抑鬱,直到醫生診斷後才知曉。
那幾年,是謝聿之一步步拉我出深淵。
他帶我見他奶奶,讓謝家人一個個地在我面前過目,要他們敬我如他。
這樣的男人,很難不讓人動心。
可我沒辦法承受另一次的失望和背叛,所以不敢再輕易交付一切。
10
我抬起頭,才發現不知何時,客廳只剩下謝聿之一個人。
他倚著島台,靜靜地看著我,大約看了許久。
我走近了幾步:「我臉上有東西?」
他搖了搖頭,說:「我在想,你年少時候什麼模樣。」
「也像現在這樣老氣橫秋嗎?」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我在他一閃而過的眼神中,看到了一絲輕微的嫉妒。
嫉妒嗎?誰能讓謝聿之嫉妒?
謝聿之偏頭看了過去,想到了白天的時候。
周敘言,是叫周敘言吧?
說一不二地要求安陽導演,要投資新作品,要求拿到女主角指定權。
安陽有些為難:「這個戲,資金已經夠了,主角也定了,改不了。」
周敘言強勢慣了:「誰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