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在那一刻推門進去,安陽像看到救星:「謝總,您來了。新戲投資方,謝聿之先生。」
「幸會。」謝聿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,除了年輕一些,好似一無是處。
眼前的男人,甚至都不記得,這部戲五年前就該是文嘉的。
「謝先生,這部戲對我來說很重要,多少錢,我雙倍付你。」周敘言開門見山。
「抱歉,它對我來說,也很重要。」謝聿之搖頭,「而且,我不認為,還有誰比我選定的女主更適合這部戲。」
周敘言想不出還有誰比文嘉更適合:「不管你選的誰,只要她願意放棄,我手上有的資源可以任意置換。」
謝聿之看著他:「我太太。」
「什麼?」
謝聿之重複了一遍:「我太太,沒人比她更適合。」
周敘言耐著性子再度開口:「不巧,我也是為了女朋友來的,除了她,不會有誰更合適。希望您再考慮一下,或者其他的商業合同都行。」
謝聿之挑了挑眉,突然心情有些愉悅:「不換。」
他承認,自己就是個卑劣之人。
文嘉從不在別人面前承認婚姻一事,到底是為了事業還是為了什麼,他不想去追究。
也只有這樣,那些隱晦的妒意,才能被安放。
11
過了幾日,導演和製片人約我聊新戲。
聊了半日,我從隔間出來送人的時候,看到周敘言一臉不悅地看著我。
我這才發現,包廂的另一頭也坐了客人,他是從那裡出來的。
「不是說好我會解決這個戲的問題,你又找他做什麼?」
「你有病是不是?聽不懂人話嗎?」我忍了很多天,本想維持最後一絲體面。
被我一罵,他反而笑了出來:「這才像你,前幾天那軟綿綿的勁,跟從前兩模兩樣,我還以為怎麼了你。」
他的神態自然地像是,我們只是吵了兩三天架,只要像從前一樣嬉皮笑臉插科打諢就能哄好我。
從前的我確實次次都是這樣沒有底線地被哄好,無非是當時有情。
如今我連看,都不願多看一眼。
「好了,嘉嘉——」他剛要開口,一個嬌俏的身影歡快地跑了過來,貼在了他的手臂上。
「敘言,怎麼去了那麼久,阿姨在等你呢……」她挽著周敘言的手臂,察覺到氣氛有些凝滯,才轉頭看我:「這是……」
那一刻,即便情意消失殆盡,可我仍舊有一種被欺騙的憤怒。
只是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,撕破沒必要的臉面。
周敘言掙開她的手臂,攔著我的去路:「我可以解釋……」
「如果那天,我真的信了你的話,搬回了別墅,現在的我算什麼?」我伸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,就當過往一筆勾銷。
周敘言被打得偏過頭去,信誓旦旦地說:「我會處理好,你相信我。」
「喂,你怎麼打人呢?」那女孩怒氣沖沖地看著我。
周敘言隱忍著,額上青筋暴起:「滾開!」
爭吵的聲音太大,盡頭的包廂走出幾人來,以周敘言的母親為首。
她環顧了幾秒,面無波瀾地看著我,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:「又是你。」
她的聲音是平和的,像溫水漫過石頭,沒有半分尖銳,越是這樣,越讓人難堪。
「怎麼,都五年過去了,文小姐還沒有斷絕要嫁入周家的心思嗎?」她笑了笑,語氣誠懇:「我還是那句話,只要我還活著一天,只要周家還是我做主的一天,你就不可能嫁給我兒子,所以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。」
周敘言擋在我面前,肩膀繃得像拉滿的弓,像是在極力克制著:「媽!您說話一定要這麼難聽?」
我離開他的身影,獨自站在一旁,直視著她:「夫人放心,即便年輕的時候我想過嫁給周敘言,可自始至終我從沒想過嫁進周家。況且——」
我伸出手置於身前,碩大的鑽石戒指閃閃發光:「我已經結婚兩三年了,暫時也沒有離婚的打算。」
她看了一眼我的戒指,打量了半天:「那就好,希望這不是你的以退為進。」
我沒有將結婚證攤開,去取得他們信任的義務。
可這樣的懷疑,從游晏宇到所有人,幾乎從未斷絕。
可謝聿之也許並不喜歡我大肆宣揚這段協議婚姻,我收回手,轉身就要離開。
身後突然響起一道聲音,有些微啞,尾音裹著一股懶散:「這麼熱鬧?」
我甚至不用回頭,刺得發緊的胸口突然軟了下來,連手心的涼意都散了大半。
12
周夫人偏頭看了過去,眼底現出幾分驚訝:「謝總怎麼在這?前幾天我還讓秘書約您,想著聊一聊城南的項目。」
謝聿之的目光掠過四周,在我身上輕輕落了一眼:「我來接我太太。」
她有些意外:「太太?」
謝聿之禮節性地笑了笑,朝我走來,與我十指相扣:「向您介紹一下,文嘉,我太太。」
在場的人,突然都沉默了,場面一瞬間死寂。
周夫人修整了下難得崩裂的面容,抬起幾絲笑:「是,是嗎?有點出乎意料……」
停頓了會兒,她補了句,聲音比剛才穩了不少:「不過謝總和文小姐看著很相配,郎才女貌。」
我的手被握得緊緊的,有些發熱,胸腔也在震動。
「多謝。」謝聿之看了我一眼,聲音不大不小,剛好夠全場的人聽見:「走吧,女兒還在等我們回家呢。」
「天,連女兒都有了?」
「我看網上都在嘲文嘉,誰能想到人家早就不 care 前任了。」
「你說什麼?!」
這四個字極具爆發力,游晏宇不可置信地看著我。
「你怎麼能跟別人結婚呢?」他瞪大了眼睛,有些急切。
一旁的周敘言垂著眼,下頜線繃得死緊,沒看任何人。
游晏宇看了他一眼,更急了:「你怎麼能,你怎麼能嫁給別人呢?我就是說說幾句,我又沒真的那麼討厭你,你,你嫁人了,周敘言怎麼辦?」
「游晏宇,夠了!」周敘言打斷他,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碾出來的。
直到謝聿之牽著我離開,他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。
周敘言是在那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,才堪堪抬頭看了一眼。
他想起這些天,自以為是高高在上,像是賞賜一樣地說著那些允許她回到他身邊的話。
又想起了沈家見到的那個小女孩,那是她的女兒,是她和別人的孩子。
不甘像瘋長的藤蔓,死死纏繞住他的心臟,勒得他喘不過氣。
「現在您滿意了,是嗎?」周敘言看向他的母親,神色冰冷。
「你在怪我?」周母冷笑了一聲:「我確實做了不少推她離開的事,但你們的結局根源始終在你,你怪不了任何人。」
「我始終認為,與其日後再鬧出離婚的醜聞,不如一開始就杜絕開始。」
「況且,我倒真心覺得,比起你,謝聿之那孩子更適合當她丈夫。」
「如果怪到我頭上,可以讓你的負罪感減輕一些,那就當一切都是媽的錯。」
周母看了他一眼,一向無法無天的男人,在愛情這場遊戲里,此刻終於盡顯頹態。
13
「給你添麻煩了,我……」
「抱歉,是我自作主張……」
我和謝聿之幾乎是同時開口,隔著一個沙發的距離。
話都說到半路,相對一視突然都停了下來。
我頓了頓:「好在只有在場的幾個人,就算後面什麼話傳出來,沒有確切的證據也可以公關掉,應當不會對你和公司造成太大影響。」
謝聿之的呼吸突然變得沉重,不發一言地看著我。
我以為他不滿意這個方案:「那我現在就讓他們……」
他突然傾身過來,一手鉗制住我的腰:「抱歉……」
說完這兩個字,他的吻便鋪天蓋地滾落,幾乎讓人窒息。
我的手從他的胸膛一路下滑,最後落在自己的裙邊,緊緊攥著。
「文嘉,你什麼時候——」他放開我,抵著我的額頭平復著呼吸,聲音帶著一絲苦澀:「什麼時候才願意光明正大地承認我……是你的丈夫?」
「可我們還有協議……」我垂著眼,確認著什麼:「我怕你會後悔,我怕傷到彼此。」
「協議是我卑鄙的手段,是我乘人之危。」謝聿之眼尾紅紅:「除此之外,當時我想不到任何方式,能讓你留在身邊。」
「我怕你遠走,又怕你消失,我找不到讓你滿懷希望的方式。」
「很多時候,我都慶幸,幸好音音長得像你,讓你留戀不舍,如果孩子長得像我,恐怕我和孩子都留不住你。」
「文嘉,我……」
我迎上他的唇,撫平他的所有委屈和不甘。
「謝聿之,我喜歡你。」我很認真地告訴他,像我十八歲那樣熱烈勇敢。
「我只是以為婚姻遲早結束,以為我只是對你有價值,所以我從來沒開口說過這些。」
他垂眸看了我一眼,彎腰將我抱起。
「你做什麼?大白天的……」我瞪著他,方才煽情的氣氛一下子就被沖淡了。
「我不信你說的話。」他有些委屈地看了我一眼,話拐了一下彎:「文嘉,你享用我一下吧,不然我總覺得不真實。」
…………
謝聿之這人,除卻第一次有些手生以外。
到了後面無師自通,無論是技巧還是力道都會讓人慾生欲死。
很慚愧地講,我和他會走到這一步,他伺候人的功夫是大功臣。
從白天到黑夜,我已經記不清時間,連腦子都有些昏亂。
只記得過程中,音音好像到處叫爹地和媽咪。
最後跑到臥室敲門,被傭人一把抱走。
14
後來,周敘言給我打過一次電話。
接通時,對面沉默了許久。
好半天,我才聽到他沙啞的聲音:「文嘉,我以為你會在原地等我。」
以為你我之間兜兜轉轉,誰也放不下誰,到最後總會糾纏在一起。
可怎麼一回頭,你已經走出了從前。
我翻閱劇本的手停頓了下,目光所及處,是一整段的英文。
突然就想起那年,我還在橫店的時候,為了去掉南方口音,一個字翻來覆去練習上千遍的場面。
那時,周敘言並不喜歡我把所有時間放在拍戲上:「你那麼拼幹嘛,想拍什麼戲我給你要來就是了,還天天跑劇組,陪我的時間有多少你自己算算。」
「我這是為將來計,我要成名,我要當最最最紅的女明星。」我頂著他不理解的目光,後半句小聲又執拗:「我要和你平視,才有資本談將來。」
我合上劇本,只說了一句話:「沒有人會等在原地,就連你也一樣。」
後來,我復出的第一部戲便一炮而紅。
那一年,我憑《無人遺忘》橫掃各大獎項,一時風頭無兩。
網友戲稱我是甄嬛回宮,津津樂道地考古過往時發現。
《無人遺忘》在五年前就是安陽導演為我量身定製的戲,只是後來種種意外項目中止,那五年里也有許多人找安陽要注資重啟項目,他一一拒絕,認定要我當女主角,他自始至終認定,女主角只能是我。
同年,謝氏集團在微博註冊官號,發布了第一條博文。
「董事長夫人,@文嘉。」
消息被迅速頂上熱搜,恨意和愛意齊聚一堂。
「啊不要, 所以文嘉你和前任真的 be 了嗎?不是說要復合來著嗎?其實我是你們 CP 粉, 我還以為哪天會聽到你們官宣消息呢(?_?)」
「這是又換了個金主,現實生活中能當上一個集團董事長的估計都四五十了, 果然人還是要吃苦,前任年輕多金帥氣,現在要伺候老頭了。」
「樓上的是剛通網嗎?謝氏集團董事長是謝聿之, 你不會以為是他爸吧?謝聿之上過新聞的好吧, 哈佛高材生, 身高 188,那張臉比頂流明星還能打。」
「大美女找對象你就放心吧,吃什麼都不吃苦。」
其實我問過謝聿之, 為什麼一定要在我拿獎之後,再官宣結婚的消息。
他告訴我:「這是你事業的新起點, 我希望他們能夠先認識文嘉, 再認識一下,哦謝聿之啊, 就是那個大明星文嘉的老公。」
「那樣我會覺得,我好榮幸啊, 文嘉。」
後來, 我和謝聿之去了一趟五台山。
車子盤山而上, 到了台懷鎮, 香火混著松針隨風而來, 塔院寺的大白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,經幡隨風輕揚。
我們沿著黛螺頂的 1080 級台階拾級而上,登頂時恰逢雲開霧散。
寺廟裡,謝聿之雙手合十,指尖輕抵眉心。
我轉頭看他,莫名地篤定, 他此刻的祈求全是我。
很意外的, 我們遇到了周敘言,很久未見的人。
他看了我一眼, 轉頭看向雲霧茫茫。
「我看到了, 那個姻緣石。」他說, 似乎這一趟只為找尋這個。
我腦海里突然想起,那年和周敘言來過五台山。
下山時遇到一位衣裳陳舊的過路人, 說我與周敘言八字不合, 註定不長久。
我一聽便急了,詢問他如何破解。
他笑著讓我們重返回山上,求一個姻緣石就好。
周敘言偏生不信:「你聽他瞎胡說, 這年頭哪有人談戀愛還得看個八字的。」
後來,我們住下的當晚, 我瞞著他返回到南台頂的文殊菩薩廟。
至今我仍記得, 我在姻緣石上刻下的那句話。
「慧燈引契三千界,佛曰長輝億萬年
——周敘言&文嘉」
就這樣尋找吧, 也許有一天,你會找到我遺落在世界角落的所有愛意。
可惜,我早已不在原地。
我轉身下山,一步一台階。
台階的盡頭, 是謝聿之在等。
他牽過我的手,低著頭替我戴上捂得溫熱的手套。
人生風雪繽紛,愛無關天氣。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