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被學生掛在小 red 書,說我「媚男」。
「女生回答不出『子公司和分公司的區別』,會被公開辱罵 20 分鐘。」
「男生答不上來就能收穫『請坐』及 20 分鐘講解。」
「真的最討厭這種自詡女強人,但骨子裡媚男的女的!」
全網都在找是哪個老師這麼雙標?
我主動站了出來,配圖是一本正紅的《刑事訴訟法》。
並隔空喊話:
「最近正好在研究『網絡恐怖主義的刑事法規制』。」
「感謝這位同學送上門的案例。」
「我也想看看——是小 red 書更厲害?還是大 red 書更厲害?」
1
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下午。
我結束了課程。
在辦公室收拾教案準備回家。
就在這時,一位年輕老師走到我身旁。
臉上帶著幾分欲言又止的尷尬。
「吳教授,您自己看看吧……」
她將手機遞過來。
螢幕上滿是大字的介面,一時間刺得我眼睛有些發花。
是一篇小 red 書的帖子,帖子的標題極具煽動性:
【我們學校的法學女教授是頂級媚男大師呵呵】
我皺了皺眉,往下滑動著查看正文。
發帖人的 ID 叫「雪雪不吃雪」。
內容更是讓人看了氣憤不已。
【今天真的被我們院一個女教授氣到爆炸!】
【上課點我回答問題,我一時沒想起來,她就當著全班一百多人的面,指著我罵了整整二十分鐘!】
【她說我「打扮得花枝招展給誰看」,還說「像你這樣的,以後進了律所也是給男同事端茶倒水的花瓶」。】
【最噁心的是,後面她又點了一個男生,那個男生也答不上來。】
【結果呢?她居然一臉和藹地說沒關係請坐,然後又花了二十分鐘,溫聲細語地給他講解知識點。】
【我真的吐了,這是什麼史詩級雙標現場?】
【自詡獨立女性、女強人,結果骨子裡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媚男女!看到比自己年輕漂亮的女學生就往死里打壓。】
【看到男生就恨不得貼上去跪舔!這種人到底是怎麼當上教授的?她不配教書育人!】
這篇顛倒黑白的小作文,字字誅心。
我甚至能想像到。
一個不了解前因後果的讀者。
在看到「雌競」、「媚男」、「打壓女性」這些精準的流量密碼時。
會產生何等強烈的怒氣。
果不其然,評論區已經徹底淪陷。
【臥槽,最討厭這種老封建了,建議直接舉報到教育部!】
【姐妹快跑!這種女的最可怕了,她們是男權社會最忠誠的倀鬼!】
【這老女人肯定長得又老又丑,一輩子沒得到過男人的愛,所以才嫉妒年輕女孩。】
【求曝光!哪個學校的?必須讓這種垃圾滾出教師隊伍!】
種種污言穢語不堪入目。
這條帖子被頂上了平台熱搜。
點贊過十萬,評論數萬條。
我的名字和任教的學校。
很快就在評論區的「課代表」總結下被扒了出來。
2
學校的電話被打爆了。
從招生辦到教務處。
再到院系辦公室。
無一倖免。
憤怒的網民們用最骯髒的詞彙。
對我進行著瘋狂的辱罵。
當天晚上十點,我接到了院長的電話。
讓我立刻去一趟行政樓。
夜色深沉。
法學院門口那塊刻著「揮法律之利劍,持正義之天平」的巨石。
在夜色里逐漸隱去。
會議室里煙霧繚繞。
校領導、院領導班子悉數到場。
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凝重。
校長清了清嗓子,語氣沉重地把情況又說了一遍。
輿論發酵速度超乎想像。
已經有幾家媒體記者在聯繫學校宣傳部要求採訪。
更嚴重的是,下個月就是招生的關鍵時期。
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,對學校今年的生源將是毀滅性打擊。
「吳教授。」校長目光轉向我。
「我們知道您一向治學嚴謹,為人正直。」
「但是現在網絡環境複雜,網民情緒很容易被煽動。當務之急,是先把事情平息下去。」
我靜靜地聽著,沒有說話。
院長接過話頭,語氣更委婉一些:
「添惠啊,你看這樣行不行。你先以個人名義,給這位同學道個歉。」
「姿態放低一點,就說自己教學方法有時比較嚴厲,可能無意中傷害了學生的感情。」
「然後我們再和學生溝通,讓她把帖子刪了。只要源頭沒了,熱度很快就會下去。」
「道歉?」
我終於開口,聲音平靜。
「我為什麼要道歉?」
「這不是為了分清對錯。」
一位副校長急切地解釋道。
「這是為了學校的聲譽,為了顧全大局!」
「添惠,你也是老教授了,這點道理應該懂的。」
我懂。
我當然懂。
他們要的不是真相,而是息事寧人。
希望我用個人暫時的委屈去換取學校的安寧。
我看著滿屋子愁眉不展的「大局觀」者。
忽然覺得有些好笑。
「如果我拒絕呢?」我問。
3
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。
校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。
眼神里有失望,有無奈。
最終化為一句冰冷的警告:
「吳教授,希望你考慮清楚。」
「學校不會允許任何人,因為個人問題,而損害整體的利益。」
我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襟。
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位領導。
「各位領導,我教了二十七年法學。我的人生信條是,事實是認定一切的唯一根據。」
「我沒有做錯任何事,所以,我不會道歉。」
「至於學校的利益。」
我頓了頓,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「一個連自己老師都保護不了的大學,一個在謊言面前選擇低頭的大學。」
「恐怕才是在真正損害它百年積累的聲譽。」
說完,我沒再看他們任何一眼。
轉身走出了會議室。
夜風吹在臉上。
帶著初春的涼意。
我沒有回家,而是走到了空無一人的法學樓。
辦公室的書架上。
整齊地排列著我這些年出版的專著和獲得的獎盃。
我教過的學生。
如今更是遍布全國的公檢法系統。
他們中有的已經是大律師。
有的是知名法官。
我教給他們的第一課。
就是「以事實為依據,以法律為準繩」。
而現在,我這個老師。
正被一堆憑空捏造的「事實」審判著。
我打開手機。
註冊了一個小 red 書帳號。
在搜索框里輸入了「雪雪不吃雪」。
看著那篇刺眼的小作文和底下狂歡的評論。
我沒有憤怒。
只感到內心一片冰冷。
這是一個很好的案例。
一個關於網絡暴力和輿論審判。
以及當代某些年輕人如何熟練運用性別敘事作為武器的。
活生生的案例。
既然他們想打一場輿論戰。
那我就用我最擅長的方式。
奉陪到底。
4
對帖子的調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。
甚至不需要我親自去查。
憤怒的學生和校友們自發組成「偵探團」。
很快就鎖定了發帖人。
法學院大三的李曉雪。
這個名字我有點印象。
成績中等偏下。
上課常坐著玩手機。
一玩就是一整節課。
偶爾被我點名也總是支支吾吾答不上來。
我對她唯一的記憶。
就是她那過於刺鼻的香水味。
和每次都畫得像要去登台唱戲的濃妝。
不出所料,在我拒絕道歉後。
李曉雪變本加厲。
她似乎認為我的沉默是心虛。
學校的按兵不動是包庇。
於是,她又發布了第二篇小作文,標題更加聳人聽聞:
【我被威脅了,那個媚男的女教授想讓我死!】
在這篇新的謊言里。
她聲稱,學校領導找她談話。
威逼利誘要求她刪帖。
而我,則通過輔導員向她傳話。
如果她再不閉嘴。
就讓她「畢不了業」。
為了增加可信度。
她還錄製了一段視頻。
視頻里,她沒化妝,穿著樸素的白 T 恤。
頭髮凌亂,眼睛紅腫,對著鏡頭哭得梨花帶雨。
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,我只是想為我們女性爭取應得的尊重,我做錯了什麼?」
「為什麼一個位高權重、手握我們生殺大權的女教授,可以肆無忌憚地打壓我們?就因為她有資歷,有名氣,所以學校就要包庇她嗎?」
「我現在很害怕。我不知道她下一步會對我做什麼。如果我出了什麼事,希望大家知道兇手是誰。」
這段表演堪稱影后級別。
她成功地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為女性權益抗爭。
卻被權力碾壓的悲情英雄。
而我則淪為那個面目可憎、仗勢欺人的反派。
李曉雪沉浸在一夜之間獲得數萬贊的虛榮里。
她從未被如此關注過。
在課堂上。
她是答不出問題的差生。
在吳教授眼中。
她恐怕和空氣沒什麼區別。
但在這裡,在網上。
她是勇士,是受害者。
是無數人擁戴的「姐妹」。
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讓她上了癮。
當熱度稍有下降,她就感到恐慌。
仿佛那個平庸、不被看見的自己又要回來了。
她必須讓火燒得更旺。
而唯一的燃料。
就是把「壓迫者」的形象塑造得更加可惡。
她不是在堅持正義。
是在拚命抓住這根能讓她擺脫平庸、成為焦點的救命稻草。
她已經下不來台了。
輿論徹底引爆了。
我的姓名、照片、家庭住址、車牌號碼。
甚至我愛人工作的單位、我兒子就讀的中學。
全都被人肉搜索並公之於眾。
我的手機被打到關機。
郵箱裡塞滿了上萬封咒罵的郵件。
我點開其中一封。
裡面是 PS 過的、我兒子的血腥照片。
那一刻,我渾身冰涼。
但我深吸一口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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憤怒解決不了問題。
但證據可以。
更可怕的是,網絡暴力開始侵入現實。
5
有人在我家門上用紅油漆噴上了「老妖婆去死」的字樣。
我停在樓下的車,四條輪胎被扎破。
看著那幾道深深的劃痕和癟下去的輪胎。
有那麼一瞬間,一股怒意直衝頭頂。
那是我剛買不久的車。
是我兒子陪我一起去挑的。
此刻,車身上劃滿了不堪入目的詞彙。
甚至有幾個自稱「正義人士」的陌生男人,守在我家單元門口。
一看到我出現,就衝上來對我進行辱罵和推搡。
打開手機直播,嘴裡喊著「為民除害」。
如果不是鄰居及時報警。
我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。
但我沒有發作,只是平靜地拍下所有照片。
錄下視頻,記錄下每一個人的臉。
這些,都會成為未來的證據。
我被停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