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還在世的時候,曾告訴過我一個秘密。
她把我拉進房間裡,關上了門。
確保周圍沒人能聽到後,才湊近我悄悄耳語。
「……」
離開前,外婆不放心地叮囑:
「外婆告訴你的東西,死都不要跟其他人說,要說也要等外婆躺進棺材裡了再說。」
我守著那個秘密,卻再也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。
1.
外婆抹著眼淚離開了。
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,淅淅瀝瀝的,淋濕了外婆花白的頭髮。
我追出去給外婆遞傘。
外婆一把推開我,佯裝生氣道:
「用不著你一個丫頭片子給我打傘,我有兩個大孫子孝順我呢。」
外婆快步衝進雨幕里,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。
我盯著手裡破了個洞的雨傘,自嘲地回到了屋檐下。
小心翼翼地將破傘藏進廢棄油漆桶里。
家裡只有兩把雨傘,是爸媽平日裡上班要用的。
我沒有屬於自己的雨傘。
而今這把被我藏起來的破傘還是我從垃圾堆里撿來的。
外婆臨走之前給我留了一個小蛋糕。
我拆開包裝,用塑料勺挖了一勺塞進嘴裡。
廉價的奶油味頓時充斥著整個口腔,工業糖精的味道更是甜到發膩。
蛋糕上唯一的點綴是一顆裝飾用的塑料櫻桃。
然而這對於如今的我來說,已經是很久才能吃到一次的美味了。
今天是我的生日,這件事竟然只有對我並不算太好的外婆記得。
外婆思想老舊,信奉養兒防老那一套。
重男輕女的思想刻入骨髓,從小我就明白。
在外婆心裡,我做得再好,也是比不上兩個舅舅家的表哥的。
儘管如此,外婆依舊算是我身邊對我最好的人。
我狼吞虎咽地吃完,把蛋糕的包裝埋進垃圾桶的底部。
看了眼時間,已經晚上六點了。
還有半個小時,爸媽他們就要回來了。
我鑽進狹小逼仄的廚房裡,用冰箱裡僅剩的材料做好了晚飯。
盛好飯放在餐桌上,我把鍋里剩的半碗粥喝了個精光。
隨即拿出作業本開始寫作業。
約摸六點半的時候,爸媽一起回來了。
他們帶著滿身的酒氣,跌跌撞撞地向飯桌走去。
對此我早已見怪不怪,回家之前去酒館喝酒,幾乎是他們兩個人的日常。
我輕瞥一眼,就繼續埋頭寫作業。
對於飯桌上的謾罵和嘈雜充耳不聞。
直到我爸打了個飽嗝,我知道是時候收拾碗筷洗碗了。
我剛收拾好碗筷,向廚房走去。
我媽卻盯著我的背影開口了。
「你二表哥生病了,得找人配型給他捐腎。」
「你明天放學之後去醫院一趟。」
2.
我的心頓時沉入谷底。
在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時,我爸在另一側發出了嘖嘖聲。
他的語氣相當不耐煩,卻也在此刻暫時解決了我的困擾。
「就你們家事兒多,又是要錢,又是要腎的,把我的命給你們家行不行?」
我媽不說話了,可我知道,她一定還沒有死心。
我趁機鑽進廚房裡洗碗,想儘快擺脫這壓抑又窒息的氣氛。
等我出來時,我爸已經回屋了,我媽一個人坐在餐桌旁。
看我出來,她上下打量著我,眉頭緊擰。
「剛才我跟你說話,你怎麼不吭聲?」
我抿抿唇,想不出要說什麼,就持續著沉默。
「別以為你爸替你說話,你就能萬事大吉了,明天放學我接你去趟醫院。」
想到外婆告訴我的秘密,我的心裡一直憋著一口氣。
「我不去。」我鼓起勇氣拒絕道。
幾乎是瞬間,我媽的耳光就落了下來。
「你有什麼資格拒絕?你表哥的命可比你金貴!」
「就算你打死我,我也不去,他要死了關我什麼事?」
我頂著紅腫的臉頰,怒瞪著我媽的臉。
生病的二表哥和我媽長得可真像,尤其是他們倆那同樣狹長又透著精明的眼睛,幾乎一模一樣。
嘭的一聲我被踹倒在地,我媽一腳一腳踹向我的肚子,劇烈的疼痛感讓我渾身顫抖。
「你去不去,不去老子打死你!」
我媽又氣又急,踹得又重又狠。
我緊咬著牙一言不發,始終不肯鬆口。
我才讀高中,我還這麼年輕,我怎麼能把腎給別人,更何況……
我又想到外婆說過的話,更加堅決了不同意捐腎的想法。
在我快痛到昏過去時,臥室的門開了。
我爸充滿憤怒地吼道:
「還讓不讓人睡個安穩覺了,你們兩個臭娘們兒吵什麼吵?」
我媽恨恨地收回了踹我的腳,轉頭看向我爸的眼神卻有些怯怯的。
她快步走到臥室門口,被我爸薅住頭髮拽進了屋裡。
緊接著臥室門被重重摔上,房內傳出了我媽悽慘的痛呼聲。
我捂著肚子趴伏在地板上,盯著爸媽的臥室門冷笑。
人類,還真是欺軟怕硬的物種。
我扶著桌腿緩緩站起來,肚子裡傳來的疼痛讓我險些沒站穩。
顫顫巍巍回到房間裡,我翻出藏在枕頭底下的止疼藥,沒喝水干吞了兩片。
隨後回到客廳繼續寫作業。
寫完作業,又把白天學的內容複習了一遍,我才鑽進被窩裡沉沉睡去。
凌晨五點,我睜開眼。
抬眸看去,窗外的天還沒亮。
起床洗漱做早飯,給爸媽盛好早飯放上餐桌。
沒有吃早飯的時間,我從冰箱裡拿了個提前煮好的水煮蛋邊走邊剝皮,背著書包就出了門。
因為家裡沒有茶葉和香料,做不成茶葉蛋。
沒有任何味道的水煮蛋,稱不上好吃,也填不飽肚子。
卻也聊勝於無,總好過餓著肚子去學校。
踩著早讀上課鈴進教室,班主任正在講台上皺著眉抓遲到的學生。
看到是我時,班主任臉色瞬間柔和。
「南南,快進去吧,這次月考你又是全校第一,要繼續保持呀。」
我對著班主任點點頭,回到座位上,隨意收起桌面上堆積的幾張獎狀和獎品。
同桌湊過來和我搭話:
「喲,大學霸又考了第一名,怎麼學的,你教教我唄。」
他遞過來一瓶牛奶和一袋三明治,用來賄賂我。
盯著那些吃的,我不自覺咽了咽口水,實在說不出拒絕。
「我可以教你,前提是你要聽我的話。」
男同桌使勁點了點頭,又開始苦惱地說起他家裡的事。
「我爸媽看到這次月考成績單,零用錢都給我減了一半,要是下次月考我再沒進步,我的零用錢就要歸零了。」
「同桌你只要教我,你以後的早餐,我包了!只要你能讓我進步,哪怕是一個名次,我爸媽他們都能高興死了。」
我默默聽著,心裡卻泛起苦澀。
同樣是父母,怎麼區別能這麼大。
忙碌的一上午課程結束,其他同學都去了食堂吃午飯,熱鬧的教室瞬間變得空空蕩蕩。
我沒有零用錢,爸媽也沒有給我交餐費。
同桌給我的牛奶和三明治此刻成了救星,我一口氣喝了半瓶牛奶,三明治只吃了一半。
剩下的要留著明天中午吃。
認真學習的時候,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。
很快到了放學時間,我卻遲遲不敢出校門。
待在教室里把老師布置的作業全都寫完,直到拖得不能再拖,我才一步一挪向校外走去。
看到空無一人的街道,我這才鬆了一口氣。
我才不想被我媽帶去醫院給二表哥配型。
我邁步向回家的方向走去,剛走沒兩步。
就看到從門衛室里走出了個熟悉的身影。
3.
我頓時僵在原地,想逃跑的心思在心頭瞬間瘋長。
「讓你早點出來去醫院,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?」
「你以為躲著就沒事了麼?我是你媽,我說話你都不聽,你想聽誰的?」
我深感無力和絕望,轉身抬腿想逃。
餘光卻瞥到我媽有恃無恐的笑臉。
「你要是敢跑,你下個學期的學費就別想要了。」
剛邁起的步子,在我媽威脅的話語中逐漸停滯。
粘稠又窒息的厭惡感盈滿心頭,壓得我快要喘不上氣。
掙扎無果,我最終還是被我媽帶去了醫院。
抽血、化驗,直到深夜,配型結果出來了。
來醫院裡看錶弟的人那麼多,配型的人卻只有我和兩個表妹。
我心下嗤笑,虛偽的大人們。
他們口中的愛原來也不過如此。
三份配型報告擺在桌子上。
人群以我和兩個表妹為中心積聚起來,層層包裹,阻撓了我們所有的逃跑路徑。
生病的二表哥躺在病床上,病懨懨的,臉上卻仍舊帶著不屑的笑,冷眼旁觀著這一切。
他就知道,爸媽和爺爺奶奶最疼愛他了,絕對不會就這麼讓他生病死掉的。
看吧,就算她們幾個再聽話,學習再好又有什麼用,還不是要來給我配型,給我捐腎。
和他對視的瞬間,我仿佛洞悉了他的所有想法。
那些他認為理所當然的,令人厭惡又荒唐至極的想法。
環視四周,除了兩個表妹害怕又瑟縮的表情,其他人臉上只有麻木、虛偽和算計。
無形之中,我總覺得,我們的周圍,一定有一張看不見的大嘴在覬覦著我們。
一旦找到機會,它就會在我們的身上瘋狂撕咬,咬掉我們所有的肉,喝乾我們所有的血。
第一份配型報告的最後一頁寫著,二表妹的配型失敗了。
她明顯鬆了口氣,惶恐的情緒還未消退完全,眼角還閃著淚花。
大舅媽眼裡也帶著喜色,嘴裡卻說著:
「這丫頭沒福氣,不能給他堂哥捐腎了。」
第二份配型報告上顯示,小表妹配型成功了。
4.
「我不要,我不要……」
得知情況的瞬間,小表妹腿軟摔在了病房的地上,哭天搶地地叫喊著。
二舅舅和二舅媽的臉色都很難看。
二舅舅踹了小表妹一腳,沒好氣道:「哭什麼哭,能給你自己親哥配上型,有什麼好哭的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