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難不成你想讓你哥就這麼死了是麼?你怎麼這麼沒有良心啊?我和你媽一把屎一把尿,把你拉扯到這麼大,就是讓你在這種時候說不要的?」
二舅媽心疼女兒,卻更心疼兒子。
她把小表妹從地上扶起來,摟進懷裡,溫柔地替她擦去眼淚。
小表妹見狀眼裡逐漸燃起希冀的光,怯怯地開了口:
「媽,你平時最疼我了,你不會讓我就這麼丟掉一顆腎的吧?」
「媽,你知道的,我最怕疼了。」
二舅媽滿臉憐惜,手卻逐漸箍緊了小表妹的手腕。
「閨女,媽知道你怕疼,可是你哥哥不換腎會死的,媽不想讓你哥哥死啊!」
小表妹瞬間心如死灰,想掙扎逃離,卻被自己親媽牢牢鎖在原地。
「快,趁現在趕緊帶她去做後續檢查,手術一定要成功才行!」
二舅媽對著二舅舅使眼色,二舅舅會意,拖著小表妹就離開了病房。
平日裡最怕疼、愛哭又嬌氣的小表妹,被拖出去的時候卻安靜極了。
剩下的人滿眼唏噓和慶幸地散開了。
頓時空氣好像有了缺口,壓抑的氣氛也變得平緩。
大舅媽離開前和我媽寒暄,臉上是似真似假的笑容。
「南南運氣也蠻好的嘛,我還以為這次會是南南給配上型。」
我媽尷尬地附和:「是啊,這死丫頭命倒是挺好的。」
「腦瓜子也聰明,要是我們家孩子也和南南一樣聰明就好了。」大舅媽轉眸盯著我,眼神陰冷又黏膩,若有所思道,「你說你怎麼不變笨一點呢,大家都這麼笨,就你那麼聰明,倒顯得不像咱們家的人了。」
「嫂子你這話說的,南南可是我懷胎十月才生下來的,怎麼會不是咱們家的人呢?」我媽也冷了臉。
大舅媽這才笑著轉開了話題,只言自己是在開玩笑。
我並沒有理會她們兩個人之間的暗潮湧動。
大舅媽從來就沒看得起過我媽,每次見面總是笑裡藏刀。
她那人,高傲得很,總是愛爭、愛比,要知道所有人都沒她過得好才甘心。
我盯著孤零零躺在桌面上的第三份配型報告,不知怎的,很想打開看看。
直覺告訴我,這份報告不能留在這裡。
我迅速把配型報告塞進了書包里,然後轉頭催促我媽趕快回家。
「媽,回家吧,我爸這會兒還在家裡等著吃飯呢吧?」
聽我提到我爸,我媽剛想掐我胳膊的手一僵,改為了推搡。
「快走快走,趕緊回去做飯。」
想起家裡空空蕩蕩的冰箱,我藉機說起這事。
「媽,家裡什麼菜都沒有了,米也沒剩多少了。」
我媽眉頭緊擰,反覆看了看時間,然後不耐煩地沖我發火。
「你早點不說,明知道你爸等著吃飯呢,也不知道提醒我早點回家。」
額頭挨了我媽一巴掌,很疼,但我早已經習慣了。
我媽最終還是帶著我去了菜市場。
肉、雞蛋,一樣樣塞進冰箱。
雖然最終冰箱仍舊沒有塞滿,我也已經很滿足了。
「死丫頭,這次省著點吃,我和你爸好不容易賺點錢全讓你炫嘴裡了,真是又懶又饞。」
我低頭摸著自己的手腕並不應聲。
周圍的同學和老師都說我太瘦了,得多吃點。
可偏偏在我媽嘴裡,我卻是又懶又饞。
多說無益的道理,我早用挨打的結局驗證過無數遍了。
挨幾句說,不痛不癢的,能填飽肚子,也已經挺好的了。
我太怕挨餓了。
我已經挨餓太久,都快不記得,吃撐是什麼感覺了。
「飯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做好,是要餓死老子麼?兩個臭娘們兒不回家做飯,跑哪鬼混去了!」
我爸在客廳用筷子敲著空碗,一下一下的,聽得人心驚肉跳。
我媽斜了我一眼轉頭出去了。
「我帶南南去醫院看她表哥了,所以回來得晚了點。」
我爸聞言出離憤怒:「你帶她去給那龜兒子配型了?你憑什麼讓我女兒給你們老孫家的種配型?」
我一邊做飯,一邊聽著外面的爭吵聲嗤笑。
果然,我爸下一句就是,「給多少錢啊,讓我女兒給他配型?這事兒沒有三十萬塊錢,我絕對不同意!」
我媽那句「沒配上」輕到我差點沒聽見。
眼見我爸拿我換錢的算盤落了空。
我樂不可支,憋笑憋到腮幫子都發酸。
擺飯菜時,我瞥到我爸一臉菜色,我媽挨了訓更是不敢吱聲。
我爸抬頭看到我,仿佛到手的三十萬又飛了一次。
「廢物東西,配個型都配不上,到手的錢就這麼沒了。」
他越想越覺得鬱悶,既對著我,也對著我媽說道:
「沒好處的事下次少做,白白浪費了時間,一分錢都沒到手,還害得老子餓著肚子等你們!」
我懶得聽他那些歪理,鑽進廚房裡端菜。
我的晚飯依舊是縮在廚房裡解決的。
我們家規矩多,平時吃飯不讓小孩上桌。
我覺得好笑。
因為我知道,我媽過年回自己家上不了桌。
她心裡不痛快,所以就也不讓我上桌吃飯。
我也懶得計較這些,吃過飯,鑽進臥室里看書。
順便把那份配型報告也從書包里拿了出來。
確認房間門是關著的後,我才將報告翻到了最後一頁。
……
咚咚咚!
劇烈的敲門聲響起,我被嚇到,出了一身冷汗。
「死丫頭還不滾出來洗碗,是要等著我請你出來麼?」
咚咚咚!
「屁股上抹膠水,粘床上了?快點滾出來!」
我把配型報告重新塞回書包里,又把書包扔進床底下。
這才放下心來出了臥室門。
冰涼的自來水澆過掌心,我這才逐漸鎮定下來,那種強烈的不真實感才逐漸消退。
胳膊上剛才被我媽擰了一把的地方,此刻正火辣辣地疼。
卻也壓不住我劇烈而又清晰的心跳聲。
配型報告上居然寫著,我也配型成功了。
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!
5.
小表妹不願意給她哥哥捐腎,不吃不喝抗議了幾天,沒有任何作用。
最終她離家出走了。
大舅媽一家事不關己,高高掛起,偶爾上門幸災樂禍。
二舅舅、二舅媽為了這事著急上火。
各種辦法、路徑都找遍了,想要救他們寶貝兒子的命。
某天他們找上了我,拿著那張配型報告,跪著求我救救他們的兒子。
「南南,我們已經知道你之前配型成功的事了,救救你表哥吧,我們求求你了!」
我掙扎著想要逃離,腳卻移動不了分毫。
「南南這孩子有福氣,能給她表哥捐腎是她的榮幸。」我看著我媽對著二舅媽說道。
「一口價,三十萬,我就同意我女兒給你兒子捐腎!」
我爸一改往日裡的頹廢模樣,眼裡冒著精光對二舅舅道。
我嘶吼著想要喊出聲,嗓子卻被堵住。
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腎被摘除,放進了二表哥的身體里。
後來我因為身體不好,找工作被萬般嫌棄,考公因體檢未通過被拒……
餘生都在痛苦和怨恨之中度過。
……
我自夢中驚醒。
睜開眼翻身下床,找出床底下的那張配型報告。
又看了眼日曆上的時間,反覆確認。
喘著粗氣,暗自慶幸道:「幸好,幸好,幸好這一切只是夢……」
時間還早,我卻早已沒了睡意。
噩夢太過真實,讓我坐立難安。
索性起來拿起以往的試卷,抄了一份數學題目,又把答案寫在了另一張紙上。
在去學校的路上,我用打火機把那份報告書給燒掉了。
確保它的每一部分都化為了灰燼後,我才放心離開。
等到了學校之後,我把抄的題目遞給了同桌。
他一臉莫名,卻還是接了過去。
隨後把題目丟在了一邊,遞給了我牛奶和三明治。
「這是今天的早餐!同桌,你啥時候能開始給我補習功課啊?我等著你救我於水火呢。」
他眨巴著眼睛,眼巴巴盯著我看。
我的注意力卻全在三明治上。
好餓,好想吃。
一個水煮蛋根本撐不到中午。
我吞了吞口水,強迫自己轉移視線。
我重新拿起那份手抄的題目,對著不知道名字的同桌道:
「這是我看了你的試卷之後,給你出的題目,你做好了給我,我給你答案。」
同桌看著題目,一副頭大的表情,很顯然不想做題。
「今天是數學,明天給你補英語,我看你英語還不錯,補習起來應該會輕鬆很多……」
他勉強點了點頭,「為了我的零花錢,我也要開始努力了!」
他興沖沖地開始做題,做了兩道突然頓住,轉頭看我。
我以為他有題不會做,就向他手裡的題目看去。
誰知他指了指我放在桌面上的三明治,笑得燦爛:「你不吃麼?很好吃哦!」
「你那麼瘦就應該多吃一點,不然長不高的。」同桌若有所思道,隨後補充,「這是我媽說的,雖然我覺得長不長得高是基因決定的。」
我笑了,盯著他看了兩眼。
同桌一起坐了大半個學期,我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。
可只是一點點了解,我就知道,他的家庭氛圍一定很好,他的媽媽很愛他。
真好,那是我永遠得不到又羨慕的東西。
6.
午休時間,我拿出早上同桌給的那個三明治。
又拿出昨天中午吃剩的那半個三明治。
我沒想到他真的會每天都給我帶早飯,所以昨天特意留了半個。
現在看來,今天好像可以一口氣吃一個半三明治了。
十分鐘後,我捂著微撐的胃部,一臉滿足。
能吃飽飯,真好。
同桌家似乎就在附近,就算午飯回家吃也回來得很早。
他回來後就繼續寫我給他抄的題目,趕在午休結束之前,寫完了所有的題目。
我把答案遞給他,看到他得意的笑容,想起了什麼。
「三明治確實很好吃。」我小聲道,算作對他早上的話的回應。
「是吧,是吧,這個牌子的三明治最好吃了。」他認真地對照著答案批改題目,抽空回應我。
此後直到放學的每個課間,我都給他講錯題。
反覆幾天之後,我對他的基礎有了一定了解,就開始給他抄更有針對性的題目。
一個月後的月考當天,我沒能去考試。
我被我媽強制請假帶去了醫院,因為那天二表哥要做手術,外公要求全家人都要到齊。
第二天我回到學校,見到的就是同桌高興又擔憂的臉。
「同桌你昨天怎麼沒來考試?我和老師們都很擔心你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