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
祝家也算是高門,來往賓客全是京中權貴。
今日鬧出這等醜事。
恐怕明日便會震驚整個京城。
林太醫看完食材,礙於每人吃的菜不同,症狀也有所不同。
只能又一個一個去診脈。
好在一心堂的大夫們趕到,魚貫而入,給他分擔了些。
祖母面色鐵青。
看向祝青瑤的眼神如同刀子,恨不能從她身上刮下塊肉來。
可如今眾人面前,只得忍耐。
祝青瑤是祝家嫡女。
若是壞了名聲,日後怕是難以在貴女圈中立足。
而祝光篤和祝承選仕途正順,更不能被連累。
祖母老謀深算。
哪怕這簍子是祝青瑤惹出來的,還要為她遮掩一二,留下些臉面。
「這府中下人當真放肆,竟敢矇騙新歸的小姐。」
「今日害諸位受苦,我深感愧疚,定會懲治惡僕,給大家一個交代。」
她這是明晃晃地要將祝青瑤摘出來。
眾人心知肚明。
卻沒人敢站出來揭穿,只能窩窩囊囊地生氣。
但人人臉上都是不甘的神色。
祝青瑤面色一松。
旋即眼珠轉了轉,想到了什麼。
立即手腳麻利地跪倒在地,抹著眼淚做戲。
「各位也知我剛剛歸家,家人看中我能幹,才想讓我來承辦祖母壽宴。」
「哪知家中惡奴欺主,處處刁難。」
「我本想著能少一事便少一事,只要能將這壽宴辦得熱鬧,受些委屈便罷了。」
「沒承想,他們竟為了給我些顏色看看,竟讓各位跟著受罪。」
言語間,有一人被押了上來。
是廚房的李管事。
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。
額頭重重叩地,發出沉悶的響聲。
「小的該死,都是小的換了青瑤小姐的食材,想看她笑話,沒想到鬧成這樣。」
他渾身顫抖。
聲音卻出奇地清晰。
「可這都是時韞小姐指使我做的。」
「小的聽信她一面之詞,說是青瑤小姐欺負她,所以想要報復。」
「沒想到……沒想到她是騙我的。」
「明明是她嫉妒青瑤小姐才是祝家的親生女兒。」
祝青瑤聽了這話,當即反駁。
「你這惡僕,竟敢胡亂攀咬!」
「我歸家之後,姐姐處處待我和善,又豈會這般害我?」
嘴上這般說著。
可她噙著淚,委委屈屈的。
又偏生面露懼意,怯生生地抬眼看我。
分明是坐實了我欺負她。
想在眾目睽睽之下,將髒水潑給我。
庭中眾人不是傻子。
真假千金互相掐架是常有的事。
但不論誰是誰非,祝家必定會偏幫真千金的。
有明眼人,已經帶著憐惜看我。
果然。
祖母沉思片刻,便篤定地開了口。
「時韞,你雖不是我祝家人,卻是祝家養大的。」
「青瑤歸家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影響。」
「你卻教唆下人故意使壞,讓青瑤難堪事小,讓諸位賓客中毒受苦屬實惡毒。」
我早有預料,祖母會為了保全祝家推我出來背鍋。
可她當真如此。
我的心還是沉了下去。
「祖母僅憑這李管事空口一言,便認定了是我背後使壞。
「是我故意將好的食材換成壞的,故意讓諸位賓客中毒出醜嗎?」
祖母低著頭,未置一詞。
卻是無聲地默認了。
祝青瑤跪在地上,與我對視一眼。
唇角勾起一道淺淺的弧度。
我笑了笑。
「如今沒有證據,我是不能認罪的。」
「不過我方才已經請了京兆府尹前來,想必他們很快就可以查明真相了。」
祝青瑤的笑僵在了臉上。
祖母也不如之前脊背挺直。
「時韞,你們姐妹間玩鬧,怎至於找了京兆府的人前來?」
14
「我倒覺得,很有必要。」
站出來的人竟是佳安郡主。
她方才終於尋到地方換了一身衣衫。
炎炎夏日,還裹了一件長及腳踝的披風。
可身上的臭味卻無法遮掩住。
她怒容滿面,眉頭豎起。
「讓我知道到底是誰害我出醜,我非剝了她的皮,抽了她的筋不可!」
森然的語氣,嚇得祝青瑤狠狠一激靈。
又趕緊低下頭,一言不發。
京兆府的人動作很快。
不像是今日突然被召來斷案,倒像是早就做足了準備。
不過一刻鐘。
就提了好些丫鬟婆子下來。
臉上身上都有傷痕,顯然已被審問過。
他們看到了祖母,就紛紛跪地求饒。
燒菜的嬸子淚流滿面。
「老夫人,奴婢冤枉啊,那鰣魚都腐爛了,我本是不願意做的。」
「可青瑤小姐說若是我不想著法子做好,便將我逐出祝家。」
做涼盤的婆子滿嘴叫冤。
「木耳和涼粉是奴婢昨日便做了的,奴婢不該心存僥倖想著今日萬一不會壞呢!」
「青瑤小姐將廚房婆子發賣了一半,一人要做兩人的活計。」
「若是都今日現做,實在趕不及。」
庫房的管事跪地叩首。
「青瑤小姐管家之後,幾乎將庫房搬空了,買回來的食材價格明顯出入極大。」
「我有心告知老爺和少爺,可她威脅我要知曉什麼不該說。」
「這些日子她總是和李管事商議。」
「我跟著李管事幾回,發現他找了西市倒騰陳貨的黑心商販,買回的銀耳乾果都是硫磺熏過的。」
眾人七嘴八舌。
在京兆府官員的威嚴下,幾乎是知無不言。
更將祝家的麵皮徹底掀了下來。
祖母挺直的脊背,漸漸彎了下來。
而祝青瑤則是百口莫辯。
頹然地跪伏在地。
佳安郡主撩起袖子上前,狠狠扇了祝青瑤一巴掌。
「好你個祝青瑤,枉費我將你當做親妹妹,對你這般好。」
「我處處捧著你,你倒好,害我當眾出醜。」
「你給我等著,有你好受的。」
她動作大了些,身上的臭味便飄了出來。
連自己都忍不住嫌惡地捂了嘴。
旁的貴女,也不比她好。
雖然被林太醫喂下了簡易的解毒藥丸。
但個個面如菜色,狼狽不堪。
見到真相水落石出,都恨聲唾罵著祝青瑤。
臨行前紛紛撂下一句。
「今日之事,我們可不會善罷甘休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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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當中臉色最難看的當屬祝光篤和祝承選。
祝承選是因為方才佳安郡主罕見地沒有給他好臉色。
今日她在祝家如此丟臉。
想必日後見到祝承選第一件便會想起今日之事。
退婚幾乎是可以預見的。
而祝光篤更是頭疼。
京兆府尹與他結怨已久,正愁找不到把柄。
今日接著此事查探了整個祝府。
只怕已找到不少想要的東西。
更何況男賓那邊,因這父子倆官職地位頗高。
眾人很給面子,忍著不適開懷暢飲,皺眉多吃。
結果硬生生把院落變成了個露天恭房。
小廝們打掃都來不及。
今日來的還有幾位年邁的文官。
這一番折騰下來,只怕要不了多久便會撒手人寰。
今後多的是扯皮的事。
祝光篤苦不堪言,已經想到了明日朝堂上雪花般的摺子。
祝家眾人各懷鬼胎。
祝青瑤被關入大牢時,甚至沒有人替她說上一句話。
祖母忙著善後。
要給今日的賓客們都送去賠罪的禮物。
祝承選則是換了乾淨的衣衫,急匆匆去了齊王府。
他一個禮部員外郎,官職並不高。
之所以在京中同僚里受盡吹捧。
更多還是因為他是齊王的未來女婿。
如今佳安郡主含怒離開,自然要拚命挽回。
祝光篤則是在賓客退場後,快步跑向書房。
他急著要去查看自己的秘密信箋。
憂心京兆府可曾發現了什麼。
而我則在一片混亂中。
將自己這些年存下的例銀取了出來,買下了一間小院並兩間鋪面。
然後又託了人去為我尋親。
祝承選曾對我說,祝青瑤失蹤後,他和爹爹一同撿到了我。
他覺得很是巧合。
我定是上天彌補給他的妹妹,所以將我帶回了家。
可前世臨死之際。
我從祝青瑤口中得知。
當時欽天監算出災星離京,祝家剛巧丟了個女兒。
祝家父子唯恐被有心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。
所以從路過的馬車上偷了熟睡的我。
我的親生母親,應是嫁到南方。
回京探親時,弄丟了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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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月後,祝青瑤出了獄。
她鬧出這檔子事,其實也只是因為貪墨銀子。
並非故意投毒,也沒鬧出人命。
將她關押本就是京兆府尹的幌子。
京兆府尹與祝光篤不對付。
本不願為這等事跑去祝家折騰。
但我與他做了樁交易。
我告訴他祝光篤書房的暗格所在。
但要他為我解決戶籍一事,助我遷出祝家戶籍,單獨落戶。
祝光篤明面上是老丞相的門生。
隨著老丞相擁護太子。
可他背地裡卻是三皇子的人。
之前太子因為祝光篤半步丞相,對他和京兆府尹的恩怨多有偏頗。
如今京兆府尹有了證據。
終於可以扳倒這個宿敵,當即滿口答應。
事發後。
老丞相才發現自己精明半生,卻信錯了人。
氣惱地在聖上面前參了他好幾次。
再加上壽宴上得罪的人紛紛上摺子。
這才幾日,祝光篤就被調去了翰林院,明升實降。
將他踢出了政權中心。
而祝承選也並不好過。
佳安郡主受此屈辱之後,看見他就煩。
適逢河中王世子進京,對佳安郡主一見鍾情。
齊王樂見其成。
日日撮合兩人。
世子俊美不輸祝承選,且文采更在祝承選之上。
文武雙修,功夫了得。
佳安郡主難免動搖。
主動讓齊王來為她退婚。
齊王早有此意,絲毫不給祝承選機會,強硬地毀了婚約。
失去了齊王這棵大樹的庇護。
祝承選只能重新適應自己從五品官員的身份。
往日捧著這父子倆的人。
如今都翻臉不認人,處處針對他們。
尤其祝光篤這個御史大夫,自詡剛正不阿。
經常參臣子們一本。
如今遭到反噬, 日日被參。
搞得聖上聽了他的名字都煩。
然而更令祝家人頭疼的事,還在後頭。
祝老夫人選好了給各家的賠罪禮物後。
卻發現付不出銀子。
去庫房中看,卻發現除卻大件家具與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。
其餘的東西早就被搬空了。
她第一個便懷疑到我頭上。
然而我與祝青瑤交接鑰匙那日, 是讓管家清點了一遍的。
這些東西都是在祝青瑤手上丟的。
她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。
祝青瑤一個閨閣女子是如何能花用這麼多。
且她對京城並不熟悉。
又是如何將許多當鋪不收的物件換成銀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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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歸來的祝青瑤,境遇與上次不同。
那時祝氏父子情真意切,滿心歡喜地迎接她。
這次卻都帶著怒容。
西部水患,北部戰亂。
欽天監算定今夏動盪,正是因為災星回京。
祝光篤被提點了數次, 這災星之名怕是要落在祝青瑤身上。
恐怕會禍及祝家。
他有心打點。
可是打點關係, 需要銀子。
而祝承選也很鬱悶。
河中王世子揮金如土, 將佳安郡主哄得日日開心。
祝承選有心與情敵爭上一爭。
可惜囊中羞澀, 如今連件貴重禮物都買不起。
他們對祝青瑤的那點子親情早已消逝。
如今只想討回家財。
而祖母則是帶著恨意。
她自壽宴之後便得了風寒,喝了藥之後越發嚴重。
往日三五日便好的小毛病。
如今半月還未好。
她不由想起大師的斷言, 命中有此一劫。
壽宴越熱鬧, 她便越健康。
反之, 壽宴搞得如此狼狽, 那豈不是……
她越想越怕。
心裡恨毒了這歸來的災星。
只等著找回銀錢, 再尋大師辦場法事為自己消災。
眾人各有心思。
當「錢花光了」這幾個字從祝青瑤口中吐出, 三人的臉都黑了。
「我們祝家這麼多銀子,至少有幾萬兩。」
「你才半月就給花光了?」
祝青瑤滿臉坦然。
「這多嗎?我在賭場一個時辰,就可以輸光。」
「這些銀錢都是我花光的, 又如何呢?」
「這些年我一個人在外孤苦伶仃,吃盡苦頭,都是你們欠我的。」
「再說了,你們這些年才攢下這些家產, 還要嫌我花得多, 不如反省下你們夠不夠努力?」
祖母聞言氣極。
捂著胸口, 吐出一口血。
而祝承選則是不信, 扯著祝青瑤的頭髮, 讓她將錢交出來。
兄妹倆打成一團。
我看夠了熱鬧, 悄悄收拾好包裹。
帶著新得的戶籍文書, 離開了祝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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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鋪子開在東市。
一間賣花,一間賣酒。
養母嫁妝里的鋪子正有這兩樣營生。
我打理多年,也有些心得。
不過月余, 就開始盈利了。
沉寂了些時日的祝家又有了新動向。
這個夏日,天災人禍。
仿佛除了京城處處動盪。
聖上越發沉迷占星, 堅信京城來了災星。
祝家首當其衝。
好些大臣生怕禍及己身,用盡手段坐實了祝青瑤正是災星。
她被關入大牢,即刻斬首。
斬首那日, 我遠遠看了一眼。
算是回了前世她親眼看我身死的禮。
而祝光篤和祝承選父子則被貶謫嶺南, 且要徒步赴任。
路途遙遠, 一路艱難跋涉。
他們這種文臣。
鮮少有能撐到終點的。
幾乎都會死在途中。
我失了興致,不願去看。
而祝老夫人在得到消息的這日, 自己懸了根白綾。
祝家父子被趕著上路。
甚至來不及為她收屍。
我想了想。
找人買了一口薄棺,為她收斂了屍骨。
少時, 我也算是曾養在她房中。
雖然她並不喜歡我。
但我終歸是跟著她學了許多道理和本事。
這些東西,會支撐我今生好好活下去。
這般。
也算還了她的情。
枯木逢春之際,我終於得了張畫像。
畫中婦人青絲半挽,眉似新月, 眼含柔光。
正是我的母親。
那人告訴我向西南而去,七日便可尋見。
我突然生了幾分忐忑。
低頭盤算著何時關了鋪子啟程。
眼前晃過一枝新柳。
我抬眼。
眼前人唇角輕揚,慈暉撲面。
和畫中人一模一樣。
《完》